我在天龙sf里，花三千块买了一个永远不会亮的灰色头像

三月的岭南，潮湿得连键盘缝隙都长出霉斑，深夜一点十七分，我双击那个名为“逍遥”的图标，屏幕霎时被熟悉的金光吞没——一条鳞片毕现的金龙撕裂黑暗，身后是水墨泼就的“天龙”二字，只是官方客户端绝不会在登录界面最下方，有一行蝇头小字滚动播放：“本服务器由网友自发搭建，与畅游公司无关”。

是的，天龙sf,一个游荡在官方世界之外的幽灵江湖。

选择它的理由庸俗得可笑：官方新服一把强化+8的武器足够我交三个月房租，而在这里，客服GM01在充值窗口向我承诺，“五十块，让你做一天的神。”我的鼠标在“确认支付”上悬停良久，像极了第一次买烟的少年在便利店门口的踟蹰，一种混杂着窘迫和报复快感的情绪推着我完成了支付，屏幕上的少林角色瞬间披上袈裟，背后佛光如日轮般刺目，那一刻，虚拟世界用最直白的金光,熨平了现实在我脊背上压出的褶皱。

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得如同一个赛博疯人院，大理广场上永远有角色在不停施展最华丽的技能，特效的光污染让我的千元机发烫惨叫，一个叫“霸业哥”的明教，连续七十二小时在公屏刷着收购玄晶的消息，据说他现实里是个拆二代，钱多到必须在游戏里找个出口烧掉，另一个叫“小柔”的峨眉，角色精致得像瓷娃娃，声音通过歪歪传来能酥掉人半边骨头，直到某天有人扒出“她”其实是个工地食堂颠勺的大叔，用变声器骗了帮主三把极品武器,谎言和真实在这里的边界比苏州城外的雾还浓。

然后我遇见了“林”，一个同样玩峨眉的姑娘，或者说，扮演姑娘的人——在sf里，你永远得加上这个后缀，她操作烂得出奇，加血总能完美错过所有残血队友，却对收集各种毫无属性的花环衣裳有着偏执的热爱，我们组队做任务，她跟在后面，不像治疗，倒像个踏青采花的游客，在一次失败的副本后，队里有人骂她“人妖死开”,我生平第一次在游戏里敲出一整屏的脏话。

之后我们变得熟悉，她告诉我她在大连念书，大三，会计专业，讨厌数字却不得不面对，我们不通电话，不视频，默契地守着这层屏幕的隔膜，关系变味是在一次通宵，我们坐在昆仑山巅看虚拟的雪，游戏里没有温度，但音箱里传来的风雪声却让我裹紧了外套，屏幕上的两个小人依偎着，她说：“真奇怪，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堆数据，连服务器能开多久都不知道，可我还是觉得，这里比外面真。”

那句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心里某个锈死的锁孔。

我们“在一起”了，很自然地，像游戏里下一场注定要来的雨，我们一起看遍了sf里被魔改得面目全非的风景：西湖底下铺满了夜明珠，雁南的天空挂着两道彩虹，我们在洛阳广场放价格离谱的烟花，她笑着说这烧掉的钱够买多少杯奶茶，这个一切加速、一切明码标价的世界，却用一种荒诞的方式,为我提供着现实里早已失真的浪漫。

我开始在她身上填充我对“真实”的想象，她说胃疼，我立刻想象出一个抱着热水袋、眉头微蹙的女孩，她发来一个笑脸，我就能脑补出她弯弯的眼睛，我把现实中所有无法安放的温柔和冲动，都倾泻到这个由代码和网络信号构成的影子上，我甚至开始嫉妒游戏里靠近她的其他男号，尽管我清楚地知道,这嫉妒可笑至极。

变故发生在第七个月，服务器越来越卡，世界频道充满了对GM圈钱跑路的猜测，她上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，从每天到隔天，再到一周一次，最后那次，我们在洛阳，她说：“服务器要关了，是吗？”我说不怕，GM说会开新区，我们换个服重来，她沉默了很久,角色头顶冒出一个省略号。

“别找我了。” “什么？” “就这样吧，再见。” 她的角色瞬间变成灰色,再无回应。

我疯了似的用一切方式联系她，游戏邮箱、歪歪、甚至在一个帖子里找到她提过的另一个游戏账号，石沉大海，她就像一滴水，蒸发出这个由数据构成的沙漠，几天后，服务器果然再也连不上了,登录器变成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。

我像个傻子，又给GM01转了五十块，留言：“求你把XX区的数据恢复一下，我就上去看一眼。”钱被秒收，对方回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：“哥们，魔怔了？就是个游戏。”

那一刻我才终于被迫去咀嚼那个我一直拒绝吞咽的真相：我倾注所有热烈情感的，从来不是某个大连念会计的女孩，我爱上的，是昆仑山巅的雪，是洛阳的烟花，是我自己投射在那个虚拟角色身上的全部孤独和幻想，而她，或许只是一个厌倦了扮演的玩家，一个同样在别处寻找慰藉的孤独灵魂，甚至可能,从头到尾都和我一样。

我花了整整三千块，在这个朝不保夕的私服里，最终买到的，是一个永远不会再亮的灰色头像,和一场盛大而虚妄的自我欺骗。

官方服务器里，那条金龙依旧威严神圣，永不蒙尘，而在我屏幕的角落里，那些幽灵般的sf登录器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，依旧承诺着五十块就能买到的成神之路,我只是再也无法点击它们了。

我关闭了那个再也登录不上的登录器，电脑屏幕暗下去，像一场极夜降临，黑色的玻璃上，模糊地映出我自己的脸，一张真实、疲惫、属于凌晨三点半的、成年人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