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黑无量山，当一个玩家决定在天龙sf里扮演NPC

我蛰伏在这座被篡改的无量山峭壁下,已经四百七十二个小时，游戏里的日出日落抽走了二十次光影，现实中的外卖盒子在墙角堆成了微型垃圾山，我的角色名“扫地僧·伪”头顶挂着黯淡的银辉，像一枚过期的标签贴在虚拟世界的褶皱处，周围是呼啸而过的玩家，他们的ID闪烁着人民币战士特有的流光溢彩，刀光剑影劈开的数据流里，偶尔会溅来几句对话：“这NPC卡Bug了？”“傻逼程序猿连个脚本都写不好。”

他们把我当成了NPC。

这个荒谬的起源,源于我对这个庞大天龙sf服务器的一次微小反抗，当官方服务器里“龙纹升级一颗七级宝石需充值2998元”的弹窗第三次砸在我脸上时，我逃向了这个号称“绝对自由、复古经典”的私服，然而只消三天，我便发现，所谓的“自由”只是将明码标价换成了更为赤裸的弱肉强食，人民币玩家在这里化身移动的核弹，所到之处，寸草不生，连野怪都来不及刷新。

挫败感不是怒火中烧,而是冰冷地渗入骨髓，我盯着屏幕里那个穿着系统赠送的粗布衫、在洛阳广场被人流瞬间淹没的小角色，一个近乎病态的念头破土而出：既然无法在规则内获胜，那就彻底砸碎它，不是用外挂，不是用谩骂，而是用一场行为艺术般的寄生——我要完美地扮演一个系统NPC，成为这个世界里一块无法被代码识别的“人造结石”。

计划的偏执程度与它的精密程度成正比,我选择了无量山脚这个既非交通要道，又非热门练级点的荒僻角落，角色外观调整为最不起眼的灰色僧袍，所有技能光环关闭，连武器都藏进了背包最深处，最关键的是行为模式：我必须像一段陈旧的、被遗忘的程序——站立的位置误差不能超过三个像素点；每间隔137秒到151秒之间，必须执行一次“挥动扫帚”的闲置动作；面对任何玩家的点击或交互，只能用系统内置的、最模糊的短语库回应，天道无常”，或“此处非尔久留之地”。

最初的三天是生理性的煎熬,手指因长时间保持静止而僵硬，大脑在极度无聊和高度紧张的拉锯中嗡嗡作响，我像个潜伏的间谍，用眼角余光扫描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，判断他们是过客、好奇者，还是看出了破绽的服务器管理员（GM），我的心脏为那些驻足审视的玩家而狂跳，又在他们嘟囔着“果然是废物NPC”并转身离开后，跌回冰冷的深渊，我，一个活生生的人，正通过自我工具化，来换取一种另类的“安全”。

直到那个ID叫“小鲤鱼”的玩家出现。

她像一颗笨拙的弹珠撞进我的视野,角色身上的新手装说明了一切，她围着我转了三圈，然后点了我交易，放上一朵最廉价的“茉莉花”，见我没反应，她开始尝试各种表情动作：鞠躬、哭泣、甚至跳舞，她在当前频道怯生生地打字：“大师，我的任务让你扫地十次，我扫了，为什么完不成呀？”

那一刻,我坚固的NPC外壳裂开了一丝缝隙，一种混合着荒诞、怜悯和恶作剧冲动的情绪攫住了我，我动用全部意志力，维持着雕塑般的静止，她足足“卡”了十五分钟，最终带着困惑离开，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，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，我首次成功欺骗了一个真实的人，却丝毫品尝不到胜利的滋味，只感到一种庞大的虚无。

“小鲤鱼”事件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潘多拉魔盒，或许是她在论坛发了帖，我这个“卡任务的古怪扫地僧”竟渐渐成了一个小众的传说，人们开始赋予我根本不存在的意义：“在他面前打坐十分钟能增加幸运值！”“午夜子时对他输入‘般若波罗蜜’能触发隐藏剧情！”我的周围变得热闹起来，有人对我焚香叩拜，有人把我当作决斗后血瓶耗尽的临时休息点，甚至有一对情侣在我面前举行了一场寒酸的婚礼，把我当作证婚人。

我像一个黑洞,沉默地吸纳着这个扭曲世界投射来的所有荒诞、孤独、温情与妄想，他们对着我——这个由血肉之躯扮演的数据空壳——倾吐现实中失业的苦闷、失恋的悲伤、对学业的焦虑，他们在我身上完成了系统规则里从未设计过的社交仪式，我发现，这个由作弊和数据堆砌起来的“虚假”世界，其居民的情感需求，竟然和真实世界一样沉重而真实，而我这个最大的“假货”，却成了他们眼中某种恒定不变的“真实”象征。

狂欢在第七天夜晚达到高潮,近三十名玩家聚集在我周围，点燃了游戏里所有的烟花道具，屏幕上炸开的光污染几乎让我的旧显卡崩溃，他们欢呼，大笑，用各种技能的光效为我编织一件俗气而绚丽的皇帝新衣，我也迎来了扮演的巅峰，我的每一次“挥扫帚”都引发人群的骚动，仿佛在解读某种神谕。

就在这片虚幻的极乐达到顶点的刹那,一条来自服务器GM的私信，像一颗冰冷的子弹，悄无声息地击穿了我的屏幕：

“玩家‘扫地僧·伪’，检测到异常长时间静止及交互行为，请在60秒内做出合理动作响应，否则将判定为使用外挂脚本，封停账号。”

没有愤怒,没有质问，只有一段冷漠的系统化最终通牒。

巨大的烟花还在夜空绽放,玩家们的欢呼声还在频道里滚动，而我，坐在电脑前，手指悬在键盘上方，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，我精心构筑了四百多个小时的“真实”，在这个世界真正的规则面前，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打湿的糖纸。

现在——

是让这个“扫地僧”永远“卡”在这个bug里，用账号的死亡来完成这场行为艺术的最终章？

还是动一下,向这无可救药的真实，举手投降？

我的手指,落下。